【编者按】本系列建言始终围绕《科创经济学》希望营造的创新生态展开：从链主企业开辟第二曲线、上市公司提质向新、北京建设“链主之都”、地方政府招商增效、耐心资本生态养成。近期我们聚焦科技成果转化，先后探讨了“师生共创”与“大学生企官”两大方案。如今，项目与人才的拼图已经就位，本文将聚焦另一核心环节——天使投资，探讨如何为早期创新项目提供至关重要的初始支持。
大国博弈的胜负，已不在传统疆场，而在实验室与生产线之间。面对席卷而来的新一轮科技与产业变革，中国正处于从“科技强”迈向“产业强”的关键一跃。这一跃的成败，将直接定义我们在未来全球格局中的位置。因此，在“十五五”这一关键时期，完成这一历史性跨越，已成为我们无法回避的时代使命。
在此背景下，笔者在本系列前作中提出：“师生共创”模式通过角色分工，解决了教授创业的商业化难题，激活了高校的创新源泉；而“大学生企官”计划则通过“产业淬炼-校园反哺”的模式，为这些创新项目培养专业的转化人才。
至此，科创蓝图中的“项目池”与“人才库”两块关键拼图已经就位。然而，蓝图与现实之间，仍横亘着一道鸿沟——启动资本。笔者在《科创经济学》中曾指出，从科技风险投资的收益来看，科技产业化的“0-1”阶段，天然具有高风险与高度不确定性。
谁来为这些前途未卜的“师生共创”项目，开出第一张支票？谁来为初出茅庐的“大学生企官”提供第一笔试错资金？这类资本，既要足够勇敢，又要足够耐心，愿意陪伴其横跨漫长的“死亡谷”。这，就是天使投资。
天使投资包括机构和个人两类。相比流程相对复杂的机构，本文重点在于探讨如何培育基数更庞大、决策更灵活的个人天使投资人。他们是承接前序布局、激活整个科创生态的关键力量。为此，“十五五”期间，必须将培育天使投资人提升至国家创新战略高度，使其与项目和人才的培养同频共振。
一、天使投资：科创生态不可或缺的“点火器”
顾名思义，“天使投资”中的“天使”二字，自带情怀与温度，它代表了投资人发掘创新、助力梦想的奉献精神与社会责任感；“投资”二字则清晰地揭示了其本质——追求商业回报的经济行为。这种双重属性决定了它在创新生态系统中的独特地位。
首先，天使投资是科创项目早期阶段的关键支持者。传统的银行信贷厌恶风险，VC / PE则往往更青睐商业模式已被验证的成熟团队。而在科技成果转化的“0-1”阶段，天使投资人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。他们通常以个人资金投入，决策链条短，愿意支持仅有技术原型和创业愿景的团队，为这些项目提供最早的种子资金。
其次，天使投资是“资金+经验”的双重赋能。优秀的天使投资人往往是成功企业家或行业专家。他们带来的不仅是金钱，更是宝贵的行业认知、管理经验、人脉网络和战略指导。一位优秀的天使投资人，恰恰能成为创始人身后的“超级导师”，帮助他们避开创业路上的无数“陷阱”，极大提高项目的存活率。
最后，天使投资规模直接反映区域创新活力。一个地方是否有浓厚的创新氛围，不仅仅看有多少高校、有多少专利，更要看有多少人愿意用真金白银去支持那些看似疯狂的想法。全球创新高地硅谷的崛起，正是这一逻辑的最佳注脚。在那里，无数成功的创业家在实现财富自由后，转身成为新的天使投资人，他们不仅提供资金，更将宝贵的经验、人脉和“允许失败”的文化基因注入新一代创业者体内，形成了生生不息的创新接力。
因此，天使投资，其重要性远不止于“提供资金”。它是验证新技术商业化可行性的第一块“试金石”，是整个风险投资链条的“发令枪”，更是整个科创生态不可或缺的“点火器”。
二、中国的财富悖论：高净值人群庞大与天使投资人稀缺
据公开报道，当前中国高净值人群数量位居全球第二，仅次于美国。招商银行《2024中国私人财富报告》显示，2023年可投资资产超过1000万元的高净值人群数量达316万人 ，人均持有可投资资产约3183万元。
毋庸置疑，这是一个资本“富矿”。然而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我国活跃的天使投资人数量却严重不足。
以2023年为例，美国天使投资总额高达260亿美元，覆盖了57120家初创企业，平均每笔投资额约45.5万美元；而同期中国的天使投资规模约80亿美元，仅为美国的三分之一，获得投资的企业数量更是不足2万家。
这组数据表明：大量的民间资本，并未能有效转化为支持国家科技创新的“天使投资”。在笔者看来，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有三：
其一，投资文化保守，风险偏好错配。长期以来，房地产、信托、二级市场股票等相对可预期的投资渠道，是高净值人群资产配置的主流。对于硬科技领域这种高投入、长周期、高失败率的早期投资，绝大多数人抱持着“看不懂、不敢投”的观望态度。
其二，制度保障不足，退出机制单一。中国尚未出台针对天使投资的专项立法，且税收优惠有限（主要依赖区域性政策），投资人收益受限且权益保障不足。此外，相较退出路径多元化的美国，中国天使投资退出机制相对单一，流动性差。
其三，社会认同缺失，缺乏精神激励。在当前的社会价值评价体系中，成为一名天使投资人，尚未被赋予足够的社会荣誉和精神价值。人们更多地将其视为一种高风险的财务行为，而非支持国家创新、成就青年梦想的崇高事业。
简言之，中国高净值人群与天使投资人的结构性失衡，本质上是市场成熟度、政策支持、文化习惯等多维度的差距。若要改变这一现状，就需要从这些方面下手，综合施策。
三、政策建议：三管齐下，让天使“敢于投、愿意投、投得准”
为了系统性地培育我国的天使投资人群体，引导高净值人群成为“有担当的天使投资人”，需从“降低风险、强化认可、精准对接”三个层面发力，让“投天使”成为“有收益、有荣誉、有价值”的选择。
1.政策激励：利用税收杠杆，降低“不敢投”的风险。
为激励天使投资，必须建立有效的风险对冲与回报增强机制，而税收杠杆是国际公认的最直接、最有效的政策工具之一。比如：
（1）对标国际先进经验，建立个人税收抵免直通车。我国现行政策（如创投企业投资额按70%抵扣应纳税所得额）主要面向合伙制基金，未能直接覆盖广大的个人天使投资人。参照美国的成功经验，其多个州推行的“天使投资人税收抵免”（Angel Investor Tax Credits, ATC）政策颇具借鉴意义。过去三十年间，美国有31个州实施了该政策，它为符合条件的天使投资人提供个人所得税抵免，抵免额度为投资金额的一定比例，且不取决于投资结果。
例如，若投资者在某一年赚取25万美元，向当地初创企业投资2万美元，所在州税率为5%，正常需缴纳1.25万美元州税。但是，若该州实施35%的ATC政策，投资者实际可减少7000美元州税（2万美元*35%），减税幅度达56%。这种“真金白银”的直接抵扣，为投资者提供了立竿见影的财务激励和风险缓冲。
（2）创新“科技公益”概念，拓宽税前扣除渠道。借鉴慈善捐赠的税收优惠条款，可以创新性地为投资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早期行为，赋予一定的“科技公益”属性。允许投资者将其投资额的一部分，视为“对国家未来科技的捐赠”，在计算应纳税所得额时予以税前扣除。同时，为了避免滥用或泛化“公益”概念，被投企业是否符合“国家战略”标准，须由权威第三方机构进行认定。
这些政策建议的核心逻辑都是，通过国家战略性地让渡部分税收利益，为天使投资人分担早期投资中不可避免的失败风险。这不仅极大地降低了天使投资的门槛，更是通过国家信用背书，引导社会资本向最具不确定性、却也最关乎国家未来的领域集结。
2. 文化培育：以“国家认可+情怀共鸣”，激发“愿意投”的动力。
相较其他投资行为，天使投资的原始动机中，往往有更多的情怀、使命感等非经济因素。因此，营造崇尚创新、尊重天使的社会文化至关重要。因此，笔者建议：
设立国家级天使投资人表彰体系。由国家相关部委牵头，设立“国家杰出科技天使投资人”、“年度创新贡献天使”等国家级荣誉称号，并举行高规格的表彰活动。这种来自国家层面的认可，所带来的精神激励和社会地位提升，对高净值人群的吸引力，有时甚至超过单纯的财务回报。
强化正面舆论宣传。不久前的“九三阅兵”展现了强大的民族凝聚力，激发了全社会的了民族自豪感和集体荣誉感。同理，国家媒体应大力宣传那些支持基础科研、扶持青年创业、最终推动产业进步的优秀天使投资人故事，将他们塑造为与科学家、大国工匠并列的“时代英雄”。以天使投资人龚虹嘉为例：
2001年，出于对同学创业激情和理想的支持，龚虹嘉向刚刚成立的海康威视投资了245 万元。此后二十多年间，龚虹嘉见证了海康威视从无名小卒到全球安防领头羊的蜕变，同时他也在这笔投资上斩获了近三万倍的回报。
这样的故事，既展示了天使投资惊人的财富创造潜力，也彰显了投资人成就他人、助力产业的远见卓识。应传递这样一种价值观：用财富助力国家科技发展，不仅是一种投资行为，更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爱国情怀和人生价值的实现。
3. 生态衔接：以精准对接为目标，提升“投得准”的信心。
有了政策和文化，还需要高效的机制，让天使投资能够精准地找到并识别优质项目。此前“师生共创”与“大学生企官”两大计划的提出，恰恰从供给侧极大地优化了早期项目的质量和确定性，为天使投资的入场铺平了道路。
一方面，“师生共创”模式，为天使投资提供了“可信赖”的项目源。它解决了投资人最担心的技术风险问题，由顶尖教授背书的核心技术，其先进性和原创性得到了保证；另一方面，“大学生企官”计划，为天使投资培养了“可托付”的操盘手。该计划本身旨在打造一支既懂技术逻辑、又通商业规则的特殊人才队伍，这极大地降低了天使投资人投后管理的成本与沟通障碍。
在此基础上，要让天使投资更好地对接前期成果，还需要做好以下几方面的工作：
搭建官方背书的对接平台。由高校联盟、国家级孵化器或政府相关部门牵头，定期举办专为“师生共创”项目服务的“天使面对面”路演日。通过学校和政府的初步筛选，保证项目的真实性和质量，为天使投资人提供一个高效、可信的项目发现渠道。
建立“天使-企官”的早期互动机制。在“大学生企官”的培养选拔阶段，就可以邀请经验丰富的天使投资人担任导师或评委，让他们提前介入，了解人才、发现项目。这种深度的早期互动，能建立起远超商业计划书的信任关系。
鼓励成立“校友天使基金”和“垂直领域天使会”。通过政策引导和税收优惠，鼓励高校校友、行业龙头企业高管等群体，围绕其熟悉的母校或领域，发起设立专注早期投资的天使基金或投资社群。成立于2014年的水木清华校友种子基金便是绝佳范例。
该基金专注支持校友创业，其合伙人王学辉表示，他们的目标是做出一家“20年内投出100家清华校友的上市公司”。设置这一宏大愿景，充分证明天使投资既是情怀、也是目标，更能让全社会看到希望。该基金已累计投资上百家“清华系”硬科技企业，并成功培育出一批准独角兽，其“投早、投小、投硬科技”的模式，充分展现了校友资本在科技成果转化中的独特价值。
写在最后：播下天使的种子，收获创新的雨林
“十五五”时期是我国迈向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攻坚阶段。在“师生共创”模式与“大学生企官”计划为科技成果转化奠定坚实的“项目”与“人才”基础之后，激活创新链条最初始、最关键的“资本”一环已成当务之急。
我国庞大的高净值人群不是“沉睡的资本”，而是科创生态的“潜在活水”。通过税收政策降低风险、通过国家认可激发情怀、通过生态衔接提升投资精准度，既能让更多高净值人群主动投身天使投资，又能让“师生共创”、“大学生企官”的价值充分释放，最终形成“教授潜心科研、学生激情创业、天使勇于投入”的良性循环。且让我们期待：播下天使的种子，收获创新的雨林。
图为汪斌院长向中经总网・中经在线执行总编、世界品牌研究院WBRI执行院长王海珠赠送《科创经济学》一书。
图为汪斌院长向中经总网・中经在线执行总编、世界品牌研究院WBRI执行院长王海珠赠送《科创经济学》一书。
作者简介：汪斌，工学博士、研究员。现任中国技术创业协会副理事长、北京高精尖科技开发院院长、科采网创始人，兼任两家上市公司独立董事及一家国企集团外部董事；曾任中国航天科技集团高级工程师、中科院创投副总经理、中国民营科技促进会副会长等职。从事科创事业30余年。为中央部委、科研院所、社会团体、人才部门、地方厅局、科技园区及一批高科技企业做过300余场科创经济学相关讲座，总计受众1000余万人次。
发布：中经总网·中经在线
编审：王海珠
监制：熊辉
编辑：郑建华 侯晋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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